体温计的故事

宋文武

生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皖北农村，那时还处在生产队时期，农村生活依旧贫苦。因为出生后营养不足，受过勒掯，身体柔弱，经常生病，还差点丢了小命。

每次生病，都要经历一番煎熬，其实更受煎熬的是父母。即便经历了三冬四夏，小孩子生病还会让大人揪心。听父母说，小孩子生病最明显的特征是发烧，脑袋能烧得像个火葫芦，父母用手一摸，或是用额头贴着我的额头一试，就知道我发烧了。发烧通常是在下半夜，农村不比城里，大队卫生室晚上没人，半夜三更的，不好去敲赤脚医生的家门，只能一边采用物理降温，一边抱着哄着哭闹不止的我，挨到天亮。

记忆中，去大队卫生所的次数多了，渐渐熟悉了赤脚医生的三样宝贝：听诊器、体温计和注射器。最神秘的是听诊器，最让人害怕的是注射器，接触最多的是体温计，经常夹在胳肢窝里，父母抱着我，裹紧我瘦弱的身体，让我不得动弹，以防体温计露出来，影响测温。最让大人担心的，不仅是病情，如果不小心将体温计的水银仓碰烂了，一定要找到水银珠的下落，千万不能让它进入嘴里或眼里，因为重金属水银毒性很强，有人说能把肠子腐烂坠断，实在太吓人了，所以不能掉以轻心。

那时候，竟然有一种莫名的冲动，想要穿上白大褂，也做个“先生”——农村里对医生、老师都敬称为“先生”。这在幼小的心灵里还不能算作是理想，但是特别想手拿体温计给人试热（测量体温），小伙伴有机会一起做游戏的时候，就用细滑的秫秸葶子，截成“体温计”，大家都要煞有其事地夹在胳肢窝下，测量一遍，随心所欲地报着度数，只要自己喜欢那个数字，管它是多少度。有人专门负责掌握测量的时间，数着数字，那是一只用圆珠笔画在左手腕上的手表，有着固定的时间，不像童年，转瞬之间，已成为回不去的遥远。

儿时的玩伴，大多子承父业，当了农民，常年在外打工，有的当上了老板。有少数几个考上大学的，却没有成为医生的。几经辗转，我在县城当上了教书先生，勉强混口饭吃。

本以为医院，偶尔还会接触到体温计，没成想，当教书匠，做班主任，也需要常备一个体温计，因为学生时不时有生病的，需要测量体温。更重要的是，竟然还经历过几次长期的测温实践，监督学生测量体温成为日常工作的必需。

二〇〇三年春夏之交的时候，传媒还不怎么发达。等到住在小县城的我们听说“非典”这个令人色变的词语时，已是四月下旬。巧的是，那年的高考首次提前到六月份进行，本来教学时间就很紧张，这样一来，更让人由不得增添了几多恐慌。高考日近，学生的时间耽误不起，于是，“五一”短暂的休息过后，学校果断开学。当时，由于条件限制，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“防护服”，只在电影电视上看过生化部队穿的生化服，总觉得那样实在过于夸张。

学生返校，我们严阵以待，在校门口摆满了课桌，形成一个关口，班主任站在课桌旁边，就是守关的将领，连个口罩都没有，赤膊上阵，因为脱销，水银体温计每个班只能分得一支。我们给每一个返校报到的学生测量体温，体温正常的进班，个别体温高的，转入特别教室，过半个小时再量，有的同学因为紧张，体温瞬间有所上升，再测量的时候，已经恢复正常，不过是虚惊一场。此后的日子里，每天早上到校第一件事就是让学生测量体温，我们做好记录与统计，并及时上报。奇怪的是，那年我们根本就没见着“非典”的影子，它已销声匿迹。

几年后，禽流感来袭，全国上下又是一片恐慌，有的地方甚至永久关闭了活禽市场，弄不清传染病是如何引起的，所有的努力基本上都是瞎打瞎撞，因此极有可能造成走火误伤。我们的任务还是严防死守，一天三测温。

再后来，“新冠”席卷全球，除夕之夜，众多医疗工作者奉命出征，悲壮逆行，驰援武汉。“新冠”，应是近年来对全国甚至全世界影响最大的疫情。整整三年了，我们一直在测体温。测体温的工具越来越发达，越来越多样化，除了传统的水银温度计，还有电子温度计、红外线测温仪、额温枪等。

不知道是喜爱怀旧，还是别的什么原因，像医生喜欢使用传统的水银血压计一样，我还是比较钟情水银体温计的。我不喜欢电子体温计、额温枪，总觉得用它们测量的体温不准，干瘪的数字终归没有水银柱给人的感觉踏实，用体温撑起来的刻度才是真实的存在。

进入十二月份以来，疫情防控全面放开，每个人都成了自己健康的第一责任人。

这几年，学生们的高中是在疫情笼罩下度过的，今年夏天，我们还被集体异地隔离过，可谓是经历丰富。既然全面放开了，也没什可顾虑的了，只想做好防护，让自己被感染得迟一点。班里的学生不断出现“小阳人”，他们来办公室里找我请假，并用我积攒多年的水银体温计测量体温，我与它们的接触是最多的。我很庆幸自己没有中招。

随着时间推移，班里因感染“新冠”病毒而请假的学生越来越多，留在教室里学习的越来越少，科任教师也有发烧回家的。这个时候，上级通知我们，让我们放假，线下教学转为线上教学。不知道这次的线上教学要经历多长时间，我收拾好笔记本电脑，带回家做好准备。第二天，我的“新冠”症状漫漫明显起来。

在家抗阳期间，看到有报道称，二〇二六年，我国的水银体温计将停产。如此看来，我更要好好保存我手里的这几支水银体温计，因为它们陪伴着我，见证了我的教育生涯，始终能够忠实而诚恳地测量体温，我得好好感谢它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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